boilingpoint

幾天前趁著陽光正好想去碧潭走走，信步穿越新店停車場，突然看到在夾道亭亭如蓋的小葉欖仁邊，冒出一簇簇粉紫色的花團，是那種近似灰色的淺紫，如煙似霧地搖曳著，輕柔的彷彿風一停，煙霧也會裊裊而散似的。再往前走，有個好像是碧潭管理處的小屋，也是籠罩在如此淡紫色的輕霧裡，雖說春城何處不飛花，但沒想到會在此見到許久不見的苦楝樹，美得讓我一陣惊動。

苦楝在我所成長的南方是種很普遍的樹，當時我們是稱呼它的別名「苦苓」。其樹型頗為高大，枝幹扶疏，約莫到了三月時節，就會開滿淺紫色的花朵，遠觀是一片花團錦簇，近看則是細雪般的小花，並散發著淡淡的香氣。雖然外型美觀，但因苦苓的台語發音近似於「可憐」，在鄉下人家中並不受寵。小時候阿媽家附近就有一棵枝繁葉茂的苦苓，有次問阿媽那棵漂亮的樹叫什麼名字呢，阿媽撇撇嘴說：「啊就苦苓仔」。就我多年的經驗，阿媽這樣簡短的、毫無任何說明與形容的回答，已經很明顯的表達了這棵樹在她心中的地位。因為名字，也因為那灰撲撲的顏色，使它欠缺了討喜的特質，但卻絲毫不減損我對它的喜愛。

上台北唸書之後，發現學校鹿鳴廣場附近也種了幾棵，豎了個名牌叫做「苦楝」。查了資料才知，就是以前我認識的苦苓。但，苦楝，音同苦戀，乍聽之下讓我心頭一驚。

不只是名字做為一種符號所加諸的印象，而是我日復一日地看著這樹所散發出的淒美氣質，一到春天，開得是那樣熱烈，但春花總是開得熱烈，相較櫻花的浪漫，白流蘇的純潔，黃花風鈴木的燦爛，紫荆的明豔，苦楝那淺紫的花色卻經常成為陽光下的一抹輕煙，斑斕中的一層襯色，即使隨風紛落，也只是細細碎碎地隱沒在石板地上，幾乎要沒個影兒。連香氣都是若有似無地飄盪著，很難明確地找到香氣的來源，卻隱約覺得在鼻頭繾綣。

熱烈卻又迷離，明明花開正盛，卻彷彿不著痕跡。我總覺得，苦楝帶著三分春意，七分憂傷，實在太像，太像愛情。

那時候的我，好像不管走在哪裡，身旁有誰，都有一種難言的寂寞。寂寞是經不起撩撥的，每每走過苦楝樹下，我都有種不忍看的感覺，只能抬頭一瞥，暗自讚嘆一番隨即匆匆走過，我尤其害怕花瓣拂面或沾滿一身，怕那樣的美可能驚擾某種已經平息的心情，喚回某個幾已遺忘的往事。那花太美太寂寥的味道我承載不起。

然而在這幾年中，不知是因為時光流轉許多事情已不復記憶，或是忙於工作無暇傷春悲秋，或因和A平靜度日的生活安穩而悠長，似乎在不知不覺中，我那憂鬱疏離的一面漸漸消失，變得比較舒放明朗。去年和A在中央大學散步，校園中的中大湖畔種植多棵苦楝，正值盛放，花水相映，影影綽綽，備覺詩意。那樹應該很有歷史了，枝幹虯然且枝杈很多，難得遇到觸手可及的枝枒，我趕緊把握機會搶拍花容。可是因為近水，我這麼容易摔倒絆倒滑倒的人當然是安全為上，只能隨便拍個什麼意思意思一下。A看了成果後，一面嫌棄地唸著你技術很差耶，一面在我的指使之下正拍側拍遠拍近拍，帶著一副「看一下什麼叫做技術」的表情和我一路拌嘴回去。這種看著苦楝，覺得它真是好低調卻又好有存在感的溫柔啊，是從前的我未曾感受過的。

仔細觀察停車場邊開得熱烈的苦楝，發現枝頭棲息了許多鳥兒，也不怎麼怕人，吱吱喳喳的好不熱鬧，蝴蝶在我身邊飛舞翩翩，我想拿相機還怕撞到蝴蝶們。多希望啊，以後也能有個像這樣座落在花影繽紛下的小屋，打開窗，我就擁有一整個，夢幻般的無限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