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ilingpoint

今天請我家教學生吃飯，他突然問我：你知道"寂寞沙洲冷"嗎？我真是大驚，這小子，平常一句成語都生不出來，搞不好還以為蘇軾是哪個棒球明星咧，居然會唸詞？！看我瞬間刮目相看的表情，這傢伙馬上以三分顏色開起染坊，得意洋洋地說："這是周傳雄的歌哦，改編自蘇東坡的詩，你了吧？"

我聽了差點沒昏倒，這傢伙以為大家都跟他一樣只會吃東坡肉嗎？我睨了他一眼，隨手把蘇軾這闕詞寫下來，其實也著實感到驚訝，那麼年輕時讀的東西，且許久未曾翻閱了，字字句句卻像刻在心版上般完全無須凝神思考直接從筆端流出。
卜算子   黃州定惠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惟見幽人獨往來，縹渺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我學生唸了一遍，先說"不懂"，再說"還是小剛寫得比較好"，又說"我最受不了這些詩了，都沒有主詞～"聽到這裡雖然很想替蘇老爺教訓他，另一方面卻也感動得快流淚，教了他大半天英文文法，這傢伙終於接受主詞這件事了！雖然我對他是否會欣賞詩詞實在不抱任何期待，還是簡單地解釋一遍，講述詩人在政治上的孤高與寂寥，以及另外以情詞的角度來看，那種過盡千帆卻一片冰心的心情。

我學生突然靜了下來，似乎有點體會到這闕詞的意境。相比之下，小剛的歌固然簡單易懂，但話講白了，韻味也就少了，畢竟詩人的用意決不是在顧影自憐哀嘆寂寞而已，而是在孤寂的處境中以詩明志，寄意於自然之中，超乎於得失之外。看他還蠻有興趣的樣子，我順道提了劉若英的"原來你也在這裡"，引用自張愛玲極有味道的一篇短文"愛"。其中一段寫著: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裡嗎？"

故事中的女孩子人生很坎坷，但她卻始終記得在那個交會片刻，無語卻永恆的美麗。作家筆下的愛情，儘管含蓄，卻令人動容，餘韻不盡。

最後我學生說："妳開個書單給我吧～"我楞了好半晌，推薦了幾本入門詩詞選和小說。我前前後後只教了他半年，雖然沒能幫他把指考的英文成績拉到高標，如果能提高他對語言或文學的學習興趣，應該也算有些貢獻吧～

我學生即將面對大學新生活，到了明年我也不知道會走往什麼地方。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麼，請給我一個溫柔的招呼，讓我知道，原來你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