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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星期超忙無比,時間被嚴重壓縮,才過到星期三我就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兩個星期一樣。看著別人興致高昂地討論著平安夜或跨年,街頭店內處處皆點綴著滿著節慶氣氛的華麗裝飾,而我匆忙的腳步,坐在咖啡店中攤了一桌子的文件資料,總是分神在想事情所造成的無表情,以及顯然處於備戰狀態的僵硬肩膀,我成為一個空間中獨有的僻靜。我不是就在這裡,在世界之內,在人群之中,怎麼卻好像和外在一切脫鉤了?恍然之中,幾乎覺得自己像一個迷失於時空之中異鄉人。

不過,到今天總算把手上幾件苦差事都解決掉,雖然結果不盡如己意,但晚上八點,終於能坐下來好好吃一頓晚餐,不必再坐在電腦前啃麵包,或者為了快速補充熱量而匆匆以冷食裹腹,真的已經非常感激。尤其,突然想到去年今天可是我論文口試的可怕日子呢!那天的超強寒流與淒風苦雨,我可是記憶猶新,餘悸猶存哪!

話說去年口試,從一開始就非常不順利。原本和老師說好十月口試本定稿,卻逢老師家中有事而拖延許久,也因為原本花了三個月算的競爭模型沒有呈現老師覺得夠有趣的結果,就在催老師的建議下放棄競爭模型,轉而利用原模型加入一個新的變數做為延伸模型。催老師花五分鐘就定案的事情可把我搞慘了,新增一個變數的結果,竟然是得解十八個子賽局。冷老師看我在瞬間已經完全結凍,趕緊安慰我說不要緊,我們解一半就好,剩下一半"也許"差異不大,給個方向就好。可是不知道是我太好騙或者老師太健忘,事情發展下去完全失控,不但全解了,而且差異還很大,光是把數學式翻譯為行銷的語言,我就被老師退了好幾次稿。好不容易和老師訂好日期,偏又卡到博士班學長第一次口試,得把原訂的時間先讓給學長。這樣一來一回就拖到十二月底了,老師還微笑地跟我說:那~聖誕節要好好準備口試哦~

口試最麻煩的是種種瑣事,得先和口試委員們敲時間,請問他們飲食上的偏好,送口試本,去所辦打公告張貼,提早搶研討室借器材,佈置場地連原子筆面紙都準備齊全,還得張羅吃喝,熱的冷的甜的鹹的吃飽的解饞的,可一樣沒敢怠慢。而且因為當年只有我一個研究生,只好自立自強,到口試正式開始的一刻,細胞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

口試過程就不必談了,催老師在場我會有什麼好下場呢?從三點半開始被拷問到五點四十分,唯二沒被叮的就是論文題目和最後一張謝謝大家。不過中間有大半時間是口委間的針鋒相對,因為其中一個口委主要做實證分析,對賽局模型的研究方法不熟,一直批評這個太簡化,那個不實際之類的。既然討論的層次已經提高到基本研究法了,催老師自然是當仁不讓一馬當先辯才無礙,而且催老師模型實證都強,提到實證研究時也是信手拈來一針見血,可該口委並無經濟背景,在賽局的部分被催老師電得慘兮兮。她不斷地試圖轉換論點與說法,辯駁說:"其實我剛剛的意思是啪啦啪啦",而催老師卻緊咬不放,不斷地回說:"不對,你剛剛說的是八拉八拉,並不等於你現在說的啪啦啪啦,如果你真正的意思是啪啦啪啦,那學生(就是小的我)做的東西哪一點不對呢?那你剛剛為什麼用八拉八拉去質疑她咧?"完全就是不留情面照轟不誤(對催老師而言,在學問面前,只有真理,誰跟你講情面!)。冷老師時而加入戰局,時而把大家趕離戰場,以免該口委太尷尬。雖然我很感謝催老師自動幫我料理了一名敵軍,但這場面已經是亂箭齊飛了,而我卻手無寸鐵地站在主戰場上,早已抱著必死的決心~

而且那個口委是外所的,以網路研究為主要領域,然而在這之前和我老闆夫婦從不認識,純粹是因為對論文題材感興趣而參與口試,沒想到還被陣前倒戈,殺得措手不及。口試結束後我老闆跟那位老師說:"我們有空可以一起吃個飯啊,大家聊一聊嘛~"那位老師居然說:"哦,不行不行~"見冷老師一臉錯愕,趕緊補充:"我得先唸書,不然不好跟催老師講話~"怨念之深真是昭然若揭啊!

到目前為止,都只是催狂魔在身邊時所引發的種種症狀而已。直到我拿到口試成績,和口委們握手致意,畢恭畢敬地送走其他老師,臉上的笑容都還沒退去,催老師驀地嚴肅又冷然地說:"妳,過來。門關上。"我看了冷老師一眼,冷老師默默地坐在催老師旁邊,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我直覺大禍臨頭了,卻不曉得為什麼。小心翼翼地在催老師對面坐下,催老師一開口,十分鐘內連珠砲地把我罵得狗血淋頭:"我今天一來就很氣,我根本就不想來,因為你剛剛講的都是什麼狗屁,根本是錯的....這到底是哪來的狗屁假設,什麼分離條件,完全是亂寫....今天只是做給人家看的,讓你先拿到成績...不然這個口試根本不用進行下去...我不知道你怎麼會這麼離譜...."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早就嚇傻了,腦中一片空白。強迫自己靜下心來聽才知道催老師發現一個基本的條件錯誤,因為在絕大多數的paper中那個假設基本到沒有人刻意去檢驗,但因為我設了新的變數,偏偏出現了該條件無法滿足的情況。而該假設是延續一個已經出版的國科會計畫,我和老師們每星期至少meeting一次,兩位老師卻也沒發現,而就在口試前一天被催老師揪出來了~不過催老師很好心地打了兩頁的計算稿給我,跟我解釋可以如何限縮參數範圍,以減少論文更改的幅度。

催老師教訓我完後一陣風似地走了。冷老師仍然靜靜地坐著(我個人覺得冷老師一定先我一步挨罵了),沈吟著我們究竟該如何以最效率地方式修正。討論結束時已經六點半了,我們決定不限縮參數範圍,而是分別討論條件成立與不成立的情形,但為了避免參數太複雜而拿掉其中一個變數。我知道幾乎全部的東西都得重新計算,解釋與打字,論文已經形同重寫了,工程浩大,可在那個時刻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想有究竟多浩大了。最後老師說:"報告得很好啊~很清晰也很沈穩..."害我想到催老師說"報告得再好有屁用咧 "那些話,心裡一陣淒涼,老師又說:"這件事我也有疏失,當我的學生很辛苦哦,還有一個可怕的催老師....有時候連我都覺得他很討厭,你不要介意他講的話...最近我實在太忙,你博士班學長也自顧不暇了,我知道都沒有人幫你..."我這人實在聽不得好話,居然當著老師的面開始掉眼淚,本來垂著頭想在老師發現前讓眼淚蒸發掉,可是完全就是來不及了,而且我發現低頭四十五度時,眼淚不是用流的哦,而是一顆一顆斗大的淚珠滴落在桌面上,看起來大概是可憐兮兮的樣子吧,結果老師還走過來摟住我的肩膀,跟我說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她會和我共同解決,叫我不要太好強,我有任何問題可以隨時去敲門,她的門永遠為我開之類的~......我實在覺得好尷尬啊~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在三分鐘內把水龍頭關起來~

整個場地收拾乾淨後已經七點了,幸好學弟有來聽我報告還在外頭等了我很久,幫忙我善後。出管院前學弟吶吶地說了句:其實學姐你報告得真的很好~我連忙說了再見快步轉身走回家,讓屋外冷冽的空氣凍住那鼻頭一酸的感覺。天氣很冷,落下的雨很冰,套裝很單薄,新的高跟鞋很磨腳,我穿梭在小巷間邊哭邊走回家,本來想抱一桶啃得雞去坐摩天輪慶祝口試結束,但此刻只想睡大覺好好休息,再來想怎麼做損害控制~評估損害,救災,重建.......。人生是這樣沒錯,很多努力最後可能仍是盡付東流,只是這件事發生太多次的時候,真的讓人覺得太太太太過份了.....

事後我改得出奇地快,催老師對我也和緩許多,見面時他還賊賊地問了我聲:"那,妳~還好吧?!"害我反覆聲明我好得不得了。這整件事我縱然覺得驚嚇又委屈,但奇怪的是我卻一點也不氣兩位老師,反正錯了就是錯了,重要的還是好好改正。時至今日,我對催老師的感謝與恐懼同步增長,一方面感謝老師的指正,另一方面卻仍嚇到一見老師就躲,畢竟....我可是差點被執行催狂魔之吻的人哪~

相較而言,此時此刻我沒有拿眼淚配飯吃,已經可謂人生之極樂~工作累了點,壓力大了點,又算得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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