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剛出國攻博士,身處一個華人不多的學府,面對頂尖的師生群以及即將開始的新學期,突然驚慌失措起來。在她的blog上看到她的教授的留言,短短兩句話讓她在瞬間眼淚直落,即使我不是個異鄉遊子,都被話中所隱含的了解與鼓勵深深打動。
而在地球另一端的我,也為著新學期即將開始而壓力驟升。雖然已經畢業了,但負責的paper尚未定稿,就像兩年來的每一次開學前夕,幾個研究生開始通電話互問老師確切的回台日期,總為著老闆就要回國又要開始每週meeting進度報告而心急,即使我們從來沒有所謂的寒暑假可言,假期中一樣是跟老師頻繁地以mail往來,但也不知為什麼,"老師回來了"這個消息的嚴重性,就像什麼強颱來襲似的,讓人覺得就是有一件大事在那,需要特別做點什麼準備以防萬一。
可是我老闆其實是個很好的人,雖然嚴格,但總不吝惜分時間給學生討論功課,有什麼問題也都樂於幫忙解決。常常在信件的最後都是那麼一句"有任何問題可隨時提出,無須擔心打擾我",雖然這是標準的美式書信客套話,但從老師在學生身上所下的功夫來看,這句話卻顯得無比真誠。
而我從來沒有動用過這個權利。因為,"任何問題","隨時提出","無須擔心",這三項完全就不是我的作風。也不只我,說也奇怪,我們門下幾屆下來,幾乎所有研究生清一色土象星座,讓人不得不讚嘆統計學上所顯現的奇妙共通性。我們只有學業上--且限定是老師所要求的功課--的問題才會和老師討論,而且只有在自己完全沒輒,同儕想不出來,連博士班學長也無能為力時,才會硬著頭皮找老師。尤其~怎麼可能不擔心!!一群臉皮很薄的小孩,老師隨便一句"最近表現不太好哦"都足夠讓我們羞愧得面紅耳赤,加上老師身邊一定跟著只看得上天才的陳老師,我光想到他會說"哎喲,這要算三天?聽你在吹~~"就覺得胃一陣抽搐。
不過,為了避免總是沒有問題又會讓老師覺得我們欠缺主動性,我還是會適時提一些paper的寫法啦,申請學校的程序啦,之類的問題請教老師。老師總是露出欣慰的表情,重點式地跟我講解,最後仍以"還有任何問題嗎"收尾,而我也會露出一貫篤定的微笑,以及一貫的回答:"目前沒有,謝謝老師"。
其實,問出口的問題都不是真正的問題。老師你曾經懷疑過學術的路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嗎?面對外界相對活潑的工作情境以及高薪你曾驚動搖過嗎?長期的學生生涯你是否曾經覺得很倦怠?很想換個環境試試看卻怕再也走不回來?你是否也曾經感受到年華不再所帶來的成就壓力?以致於明明想休息卻被年紀追著跑?尤其當你的同輩們早已走入職場且漸漸能獨當一面,你會不會懷疑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你是否曾經質疑學術工作的價值?擔心自己做的東西無益於世界只是廢紙一堆?或者更現實的是,你是否曾經擔心回國後的工作機會,以及發表,升等的壓力?會不會害怕自己無法獨立研究,還得指導學生?是否擔心語言能力,適應能力,學術能力,經濟能力,不知道自己在那個環境裡是否孤立無援,很想回家,或者很想把學長姐一起帶去,很怕自己撐不了,更怕回國時年華無多,兩袖清風,孑然一身,在學術圈裡還卡不到位子?
你是否曾經跟現在的我一樣,徬徨,而且膽怯?
我知道無論如何我是不可能跟老師開口的。也不是不肯示弱,只是一直以來,我們之間的相處模式就是公私分明,彼此尊重,關係建立在一個學術的基礎上。有時候會羨慕法研的同學好像跟老師們很熟絡,屬於朋友般的互動模式。可是,仔細想想,我想要的與其說是一個朋友般的老師,還不如說是一個智者般的師長,有著豐富的人生經驗,穩定,平和,溫暖,對人有著高度的洞察力,你可以信賴他們會包容你的錯誤與脆弱,透過與他們的對話與相處發現自己,對於自己的人生所有啟發。
認知到這點後,我終於可以理解為什麼在哈利波特中,我特別喜愛鄧不利多與路平這兩個角色,他們是優秀的導師,知道如何適時地收與放,對於學生,信任而不放任,既給你足夠的空間,你的一切他卻也看在眼裡。當你需要的時候,你總是知道在哪兒能找到他,總是知道跟他談談後什麼事都會變得好一點。
在我成長過程中,也許因為比較早熟,或者從功課到行為都沒什麼需要擔心的地方,我就在沒什麼大人管的情況下自顧自地長大了。有位老師甚至說,有我這種學生其實很沒成就感,因為我會的一切都不是他教的,他教的一切我早就會了,他完全插不上手。然而,其實我一直很希望有人能來插手一下,因為我會的東西還不足以面對這個世界,我需要更多的提點與指引。
我需要別人的馴服,以智馴服,以理馴服。我需要更多的智慧,解決在我靜定從容的表象下,翻騰不已的躁動與不安。